? 兩人到了荒野無人處，指前方一株孤零零的老樹為終點，陸翎舟想了想道：“會不會太近了些？”

“是有些近，那就再遠些，山丘上那塊石頭如何？”江玄往上一指，“那裏應該是丘頂了，有個上坡，也好讓你展現一下技術。”

“我騎馬可沒什麽技術，你指望我用內功將馬凍僵麽？”

江玄看著她笑了片刻，柔聲道：“小心些，別太快摔著了。”

開跑之後，陸翎舟一人一騎果然箭一樣沖了出去，江玄尚未回過神來，奔馳間見她已超了自己大半個馬身，雖然勉力追趕仍不能及，快到山坡那棵樹下之時，陸翎舟已在他前面兩丈遠了，簡直不講道理，江玄苦笑著往前追，寒風撲面也不覺得冷，反而感到久違的快意滿足。

只是一上了緩坡，陸翎舟的馬速明顯慢了下來，江玄竟在不知不覺間趕超了她，有心想讓她一讓，又覺得必定會被她看穿，便只好作罷，一心一意往上跑，待到丘頂巨石之側駐馬回望，陸翎舟竟被他甩下數丈遠，片刻後才趕了上來。

江玄等她靠近了，伸手順了順她的發絲，忍不住笑道：“你是不是放水了？”

“沒有，興許是我的馬不大適應上坡。”陸翎舟臉被風吹得蒼白，但畢竟吃飽了肚子，氣色倒還好。

“騙人，你非要說那棵樹近，難道不是故意的？”山丘上風大，江玄替她將披風的兜帽戴上，“本來我還想，要是輸了，找你尋個安慰呢。”

“贏了也可以提條件啊。”陸翎舟笑笑，“殿下在打什麽主意？”

“你先答應我再說。”江玄耍賴道。

陸翎舟若有所思望著地面，片刻後道：“我答應。”

“那好。”江玄往北望了望，那裏正是望霜城高大的城墻，“等此間事了，我陪你去永安，不許再說留在京城也無所謂這樣的話了。”

陸翎舟策馬繞著他轉了一圈兒，奇道：“為何？我有那麽喜歡永安麽？”

“這次又帶著你來打仗，我已經萬分不情願了。”江玄微微調轉馬頭面向她，垂下眼簾道：“在京城這兩年我總是不安，生怕再發生些什麽事把你卷進去，我們去永安吧，那裏平靜些，皇兄這邊我雖然也放不下，但每年過來看看也就是了。”

陸翎舟本還想再說些什麽，江玄盯著她道：“你剛才答應了。”

陸翎舟只好閉了嘴，任馬兒漫無目的地左右轉了轉，她跳下馬來幾步上了那塊石頭，站在石頭上往北看。

江玄也下了馬跟上，在她身後站了一會兒，道：“這裏冷，我們回營地去吧。”

陸翎舟回身看看他，為難道：“小玄，皇上他的身體可能……”

“我知道。”江玄微笑著打斷她，“皇兄命不好，太醫都說他……活不過四十歲。”

陸翎舟默默點了下頭。

“可是難道你的身體就好麽？”江玄沈默了片刻忽然道。

他聲音有些不穩，眼圈倏地就紅了，“鴆毒是那麽好解的？仗著內功高強，就可以百毒不侵了？你雖然不告訴我，但我都知道。”

陸翎舟不自覺蹙起了眉，“誰告訴你的？”

“顏沐。”

陸翎舟低頭不知該說什麽。

“這一路上，你白天什麽事也沒有，夜裏卻時常咳嗽，當我沒聽見麽？”江玄雖是微微笑著，卻落下淚來，“我恨死馮連雲了，我真的恨死他了。”

陸翎舟沈默了一會兒，道：“可是我還很年輕，內功又好，還有許多時日。”

江玄只是搖頭，“不行，你一定要和我回永安，留在京城徒然消耗心神，在永安才能養好身體，你什麽都不用想，我照顧你。”

陸翎舟苦笑，“我什麽事也沒有，怎麽會消耗心神？”

“你以為我不知道你？這幾年朝堂上有什麽變動你甚至比我還清楚，一會兒操心內政外敵，一會兒操心皇兄身體，本來這些事同你都沒有關系，都是因為我……”江玄頓了頓，深吸口氣，“都是因為我是王爺，你才這樣，我和你去永安，就不會有危險，你也可以安心。”

“可以後……”

“不要想以後。”江玄顫聲道，“太子已立，今後無論發生什麽，我都不會在那個位置上。”

陸翎舟再也想不出什麽話來說，只好沈默。

江玄側身替她擋住寒風，僵立了半晌，輕聲道：“回去？”

陸翎舟退了一步，不敢看他眼睛，“其實你我也是半斤八兩，你小時候也中過砒/霜。”

“砒/霜和鴆毒能比麽？”江玄扣住她手腕，語氣有些嚴肅，“別跟我說我中箭生的那場病，誰一輩子沒大病過？倒是你，先天不足，好不容易活到現在，能和我比？”

陸翎舟手腕被他攥得生疼，也不敢掙脫，半晌後才道：“你生氣了？”

“你為什麽不告訴我？”

陸翎舟微微偏過頭，“好幾次說活不了，我還不是撐到了現在。”

江玄望著她雙眼，見其中似有水霧凝聚，瞬間便怔住了，不知不覺松了手。

陸翎舟越過他往下走，江玄怔忪了片刻，她已經下到緩坡上，走到馬兒身邊，伸手撫摸它的鬃毛。

江玄望著她背影看了許久，這才從巨石上下來，跟到她身側，小心翼翼地道：“翎舟，你別難過，是我不好……什麽也幫不了你，就只會說些沒用的話，你不告訴我也是應該的。”

陸翎舟沒回頭。

“你別生氣。”江玄拉住她衣袖，“罵我幾句出氣，好不好？”

陸翎舟低了低頭，似乎在想著什麽，然後終於回過頭來，神色已經恢覆如常，一雙眼睛無比清澈。

江玄卻心如刀絞，顫抖著抱住她道：“對不起……對不起。”

陸翎舟似乎有些累，靠在他懷裏緩了口氣，半閉著眼低聲道：“我也不喜歡想太多，都答應你了，就聽你的好了。”

江玄恨馮連雲胡作非為，但更恨自己無能，方才把話說開了，一時氣急，態度嚴肅了些，此時倒有些後悔了，斟酌了半晌才輕聲問：“你是從什麽時候，開始咳嗽的？”

“就是最近。”陸翎舟幹脆閉上眼，“也不全是壞事，內功至陰極陽生之境，陰陽相沖，氣息不順罷了。換了別人可能不會咳嗽，我中毒時傷了五臟六腑，肺有些弱，晚上就會咳一咳，過些日子就好了。”

江玄情願讓她靠著歇息，卻又怕這裏風吹得冷，正兩難之時，陸翎舟睜開眼站直了身子，直望著北邊城墻，微微瞇起眼，“小玄你看，天上是不是有什麽東西？”

江玄順著她目光看去，起初只見藍天白雲，但片刻後果然見到城墻之上那片天空似有什麽東西在閃爍，他細看半晌，覺得那微弱光芒像是反射的日光。

哪有鳥會反射日光的？

“該不會有人放風箏吧？”江玄道。

陸翎舟打了個哈哈，“也就是你大敵當前還有心情放風箏。”

江玄嘿嘿笑了笑，“那你說是什麽？”

陸翎舟偏頭思索片刻，“會不會是機關鳥？”

燕國在機關木甲術這方面很是精通，軍中也常有些實用的機關制品，比如機關勁弩，只不過像勁弩這般龐大有力又要求精確的制品，太過消耗人力物力，不可多得，還是木甲鳥之類的小型機關運用得多些。

昆朝近年來也偷學著在木甲機關術方面下了些功夫，但一時半會兒還趕不上燕國，江玄望著那漸漸遠去的小亮點，奇道：“傳信用的？”

陸翎舟點點頭，“燕國軍中機關鳥比信鴿用得多，大約因為北地嚴寒，鴿子有時候也吃不消吧。”

“我們都在這兒駐軍三日了，也沒見燕京那邊有什麽動靜，他們這時候傳信會是為了什麽？”

“誰知道，或許只是例行公事匯報我軍狀況，又或許另有他事。”陸翎舟轉身上了馬，“明日就要開始攻城了，還是小心謹慎為上。”

“嗯，你放心，我回去和皇兄商量一下，再派人向北探視，今晚加強戒備。”江玄仍站在地上，擡頭望著她，“你不生氣了吧？”

陸翎舟兜帽下的一雙眼睛含笑看著他，“我沒有生氣啊。”

江玄安心笑了笑，握了握她執著韁繩的手，這才轉身上馬。

——

當夜二更之時，營中仍是一片平靜，陸翎舟已經歇下，帳中燈火微弱。

快三更時，外間有人掀開帳簾踱了進來，也不挑亮燈燭，只在外面除去披風，洗了洗手，輕手輕腳撩起簾幕，進了這隔間。

他在床沿上坐了，怕自己手涼，沒敢去碰陸翎舟，只坐在那裏看著，一坐就是半個時辰。

他都快坐成一尊雕像了，陸翎舟忽然咳了幾聲將自己咳醒，把他驚了一跳，連忙站起身來去摸桌上的茶壺，已經涼透了。

陸翎舟睜開眼看見他，略有些茫然地道：“出什麽事了？”

“沒有，就算有事也打不到這裏來，你安心躺著，我出去倒些熱水。”說罷他端著茶壺出去，片刻後回來，倒了杯冒著熱氣的白水遞過來。

陸翎舟起身，待杯中的水微微涼些，喝了兩口，“探子回來了麽？”

“回來了，果然有變，大批燕軍走地下甬道向望霜城外而來，再過一兩個時辰就到了。”江玄嘆了口氣，“燕國多山川丘陵，早聽說他們暗中在山間地下開鑿甬道，沒想到已成了規模，要不是裁雪堂的密探對燕國多有了解，我們還發現不了，這次是在地面上發現了痕跡才得以確定，估計沒有一萬也有八千。”

“是從何而來的？”

“距此不遠的洵陵城守軍，騎兵也就兩三天路程，取道山間林木茂密之處，因此我們先前沒有發現。”江玄道，“據聞甬道正通向望霜城以南，具體在何處卻不知曉，已經派人去周圍四處查探了。”

“我們不用後撤？”陸翎舟眨了眨眼，“萬一他們從南邊出來怎麽辦？”

“要是那樣就會腹背受敵，皇兄也想到了，不過我們駐紮地點離岳瀾城亦不遠，不至於有什麽危險，而且南邊地帶歸我們管轄，前幾年都認真勘察過，地道出口多半不在那邊。”江玄道，“此時後撤反而容易亂了陣腳，不若以靜制動，以逸待勞。”

“也好。”陸翎舟遞回茶杯，又咳了幾聲，“一會兒你要出去？”

“嗯。”

“我也去。”她就要下床，江玄連忙將她按了回去，“都這麽晚了，你好好歇著，有我在呢，無論外面什麽情況，絕不會擾到這裏。”

“可是萬一打起來會很吵吧，我也睡不著。”陸翎舟抱著被子看他，“讓我和你去吧？”

“夜裏很冷，你本來就咳嗽，不能出去。”江玄難得強硬了一次，按著她躺在床上，拉上被子，“聽話。”

陸翎舟側過身無奈嘆了口氣，“空有一身絕世武功卻無處施展，你要憋死我了。”

江玄被她氣笑了，“要是白天我就讓你去。”

陸翎舟咳了幾聲笑道：“一言為定，要是馮連雲過來，我可要親自會會他。”

“好，沒問題。”江玄摸摸她的頭發，“我再出去看看，你別想事情耗神，安心歇著。”

“知道了。”陸翎舟的表情似乎在說你很啰嗦，江玄倒也有些自覺，清清嗓子，訕訕地走出去了。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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